11月27日,中山大學百年校慶之際,中大中文系舉辦“中山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百年系慶叢書”新書發(fā)布儀式暨“中國語言文學文庫”出版座談會。“叢書”“文庫”主編彭玉平、王琤、吳承學與作者代表陳煒湛、吳國欽、羅斯寧、林崗、申霞艷、徐燕琳等現(xiàn)場分享了“文庫”和“叢書”編撰體會,深情回顧中大中文系學脈與傳統(tǒng)。
“中山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百年系慶叢書”共包括《百年學科史》《名師記》《百年論文選·文學卷》《百年論文選·語言文字卷》《正青春》《從未遠走的青春》六種,涵蓋了學科建設、名師風范、學術傳統(tǒng)、人才培養(yǎng)等各個方面,全面展示了中山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的百年歷程;中山大學“中國語言文學文庫”旨在弘揚百年中文的優(yōu)秀學脈,包括“典藏文庫”“學人文庫”“榮休文庫”共3個系列,從2017年至今已出版至43本。
近日,中山大學中文系主任彭玉平接受羊城晚報記者專訪——
中大中文的“變”與“不變”
羊城晚報:本次出版的“叢書”和“文庫”,有何特點?
彭玉平:正值中大百年校慶,“百年系慶叢書”可以說是應景、應節(jié)。這套叢書的內(nèi)容十分全面,除了有學科建設、學術成果的介紹,還包括中文系的名師、校友和學生的群像故事,相當于覆蓋了中文系辦學的方方面面。其中《百年論文選》共兩卷,分為文學卷、語言文字卷。
由于篇幅限制,在《百年論文選》中,每位學者的文章精選一篇,對在職教授的論文選擇更為嚴格,可謂是“優(yōu)中選優(yōu)”。“百年系慶叢書”一共六種七本,綜合展現(xiàn)出中大中文系的學科發(fā)展、研究實力、名師風采與學子朝氣。從內(nèi)容涵蓋范圍來看,“百年系慶叢書”更全面,其中既有歷史也有現(xiàn)實的關懷。
今年是我們編纂出版“中國語言文學文庫”的第八個年頭,這套書主要側重于呈現(xiàn)中文系百年來的學術研究成果。這套叢書分為三個系列:即“典藏文庫”“學人文庫”和“榮休文庫”。其中,“典藏文庫”(含已故學者著作)主要重版或者重新選編整理出版有較高學術水平并已產(chǎn)生較大影響的著作,“學人文庫”主要出版有較高學術水平的原創(chuàng)性著作,“榮休文庫”則出版近年退休教師的自選集。
這三個系列既能展現(xiàn)學科實力,又能體現(xiàn)中文系百年歷史,還能扶植青年教師的成長。所以說,這兩套叢書,意義各自不同。
羊城晚報:您剛才提到“百年”這個重要的契機和節(jié)點。叢書和文庫如何體現(xiàn)中大中文學科百年來的地位和影響?
彭玉平:這兩套書中至少有三本書,可以看出中大中文學科百年歷史的一個縮影,分別是《中山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百年學科史》《百年論文選(文學卷)》《百年論文選(語言文字卷)》。
《中山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百年學科史》和一般的學科史有點不一樣,我們并沒有按照二級學科來編排,而是牢牢抓住了中大中文系在學界具有重要影響和地位的學科,比如古代文學分支下,我們挑選了批評史、詞學和文體學。
中大中文系的批評史學科可稱成績斐然:1927年陳中凡先生在國立中山大學校園內(nèi)寫成《中國文學批評史》,30年代方孝岳先生寫作《中國文學批評》,1949年后黃海章先生出版《中國文學批評簡史》,新時期邱世友先生研究詞論、《文心雕龍》,等等。從20世紀到21世紀,中大的“中國文學批評史”淵源有自,其學科鏈條沒有斷裂過。
詞學研究同樣歷史悠久,從陳洵先生到詹安泰先生,中文系匯集了嶺南的詞學名家。我本人也是做詞學研究,中大的詞學源流也一直沒有斷過。這兩個學科,是自從中大創(chuàng)立中文系開始,就一直存在并延續(xù)至今的。
我們也有不少新興學科,如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開始的戲曲學、古文字學,再如八十年代創(chuàng)立的文體學研究。文體學完全打開了古代文學一個新的研究視野,現(xiàn)在學界提到文體學,一定會提到中山大學,提到領軍人物吳承學老師。
在中文系的百年發(fā)展中,有些學科有百年之長,自創(chuàng)立就是高峰;有些學科雖然是新興學科,但擁有著新的學科生長點。進入學科史編寫的二級、三級學科,一定是有地位、有影響、有源流、有創(chuàng)新的,這就是我們的編選標準。
羊城晚報:應該怎么看待中大中文學科發(fā)展過程中的“變”與“不變”?
彭玉平:中文系里有的學科源流獨具,比如現(xiàn)當代文學。1927年魯迅來到中大,在當時掀起了一股旋風。當時新文學熱潮席卷北京、上海,而廣州還比較沉寂。他來到廣州,想要在廣州點燃文化革命的種子。懷揣著新文化革命的使命感,魯迅在課程設置、培育作家及文學愛好者等方面做了不少工作。魯迅為中大的現(xiàn)當代文學打開了一個很好的開始,自他離開后稍稍沉寂了一下,之后又慢慢復蘇起來。
有些學科在發(fā)展中有些斷裂,有些沒有斷;有些學科源遠流長,有些異軍突起。比如說文體學,我們這門學科在古代文學領域占有了重要位置。
總的來說,變的往往是一個新學科的創(chuàng)立,不變的是中山大學中文系始終綿延的學脈。
中文人“一個人就是一個世界”
羊城晚報:這次發(fā)布的“百年系慶叢書”中不僅有學科史,還有名師記、校友回憶錄、學子風采錄等。您覺得在叢書對人的關懷、對史的書寫中,可以看出中大中文人怎樣的氣質(zhì)?
彭玉平:中文人的氣質(zhì)總是有點特殊的。我曾經(jīng)說過一句話:“歷史看上去有點遠,哲學看上去有點冷,只有文學不遠而且溫暖。”因為文學就在身邊,所以它有溫度。
所謂文學的溫度,就是表達對世界的關切。中文學科和在實驗室里關注指標變化的其他學科不同,我們關注陰晴雨雪,關注春夏秋冬的變化。所以在中文系讀書,除了讀經(jīng)典,也得看天看地、觀海聽風,感受自然的魅力。就像南宋詞人辛棄疾所寫道:“我見青山多嫵媚,料青山見我應如是。”這就是標準的中文人,他和自然之間發(fā)生了一種情感的往還。中文系的學者、學子,應當擁抱世界與自然,從其中汲取情感、想象與智慧。
有人問我:“你們總說中文人,中文人的特點什么呢?”我說,中文人特點就是——比如,七八十個人構成的中文系里,一個人就是一個世界,那就叫中文人。為什么這么說?中文人講究情感、智慧和想象,情感因人而異,想象更是很難雷同,所以說一個人是一個世界。這就慢慢形成中文人的一些特點:感受世界的敏銳、強烈的人文關懷、對于天地自然天然的喜愛、對內(nèi)心追求的尊重,等等。
中山大學中文人還有一個特點,就是對文學創(chuàng)作的重視。我們的前輩學者,都會創(chuàng)作、會寫詩。可以說,文學與他們的生命同在。即使人生風雨紛繁,文學始終都在身邊。為了鼓勵創(chuàng)作,今天我們創(chuàng)辦了“中華大學生詩詞大賽”“逸仙青年文學獎”等。“弦歌不輟”,是中文人應該承擔的歷史責任。
有些高校和知名人物提出過“中文系不培養(yǎng)作家”這一觀點,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。中文系一定不能說不培養(yǎng)作家,當然也不能說把培養(yǎng)作家放在第一位。學生如果在中文系高效的培養(yǎng)和系統(tǒng)的訓練中,煥發(fā)出文學創(chuàng)作的天賦,這是一件何等讓人高興的事情。
羊城晚報:中山大學中文系與嶺南文化的關聯(lián)?
彭玉平:“一方水土養(yǎng)一方人。”中大中文系生長于嶺南,自然受到嶺南物產(chǎn)、氣候、歷史、文化的影響。
嶺南文化的第一個特點是求新求變。嶺南人本質(zhì)上擁有一種創(chuàng)新的欲望,這一特質(zhì)成就了近代歷史上嶺南文化的異軍突起。嶺南文化的求新求變,反映到中大中文系的發(fā)展中,文體學等學科的新興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。
嶺南文化第二個特點是從容。嶺南在歷史上長期遠離中原的政治文化中心,久而久之,形成了一種關注生活、關注自我的哲學。嶺南人在藍天白云之下,優(yōu)哉游哉地生活。嶺南人不慌不忙的性格,體現(xiàn)在中文系的百年發(fā)展中,就是安安靜靜、腳踏實地地做學問。我們系里教師的教學科研都很從容,安靜地讀書,安靜地思考,一步一個腳印地向前邁進。我們不沉淪于無邊無際的想象,腳步從容而踏實。雖然“卷”是現(xiàn)在社會的普遍情況,但擁有怎樣的心態(tài)更重要。你可以卷,你可以部分卷,你也可以不卷。任何一種生活的方式,都有它存在的空間,都能實現(xiàn)人生的價值。
嶺南文化第三個特點是包容。這里認才、認品,只要才德俱全,大家就認可你,有一種“英雄不問出處”的感覺。在嶺南,把人做端正,把才華盡情地發(fā)揮,就能得到尊重。中山大學中文系也是這樣的氛圍,只要為學嚴謹、做人端正,在這里就能得到認可。
“多愁善感”其實是一個優(yōu)點
羊城晚報:您在公共文化教育中傾注了很多心血,做了很多工作。高校里的中文學科研究者,在傳統(tǒng)文化的熱潮中應當發(fā)揮怎樣的作用?
彭玉平:在弘揚傳統(tǒng)文化的熱潮中,中文學者能做什么事?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問題。任何一種當代文化的建設,都離不開傳統(tǒng)文化的滋養(yǎng)。復興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的歷史任務中,中文人能做的事情其實特別多。因為這個“復興”并不是“重現(xiàn)”,而是創(chuàng)造性轉化與創(chuàng)新性發(fā)展。既本于傳統(tǒng)文化,又結合中國現(xiàn)代社會特點,建設一種能夠與傳統(tǒng)和世界對話的文化,中文人在這一議題中大有可為。文學不是說教,它具有情感的感染力,能夠通過有溫度的文字潛移默化地影響人,這就是文學的“風化”之功。
人們通常認為“多愁善感”是一個貶義詞,我認為這是一個需要辯證分析的問題。“多愁”只要不是漫無邊際,“善感”只要不是沒有底線,“多愁善感”其實是一個優(yōu)點。將多愁善感有分寸地、精準地表達出來,就叫文學藝術。即使面對同一個事實,中文人與歷史學者、理工科學者陳述的結果總是不同的。文學具有著感染人心的力量,在當代文化建設中,中文人有不少大展拳腳的機會。
羊城晚報:怎么看待“文科焦慮”與“文科無用論”?
彭玉平:其實文科中人并不焦慮。理工科研究物,而我們研究人。理工科考慮的可能是如何測量從地球到太陽的距離,而文科更多思考的是在地球和太陽之間,人類處在怎樣的位置。
人文學科研究人的思想情感和精神,具有著鮮明的現(xiàn)實指向。在當下抑郁癥、自閉癥等心理問題的疏導中,不僅要發(fā)揮藥物的作用,更需要人文的關懷。你想一想,理工科生走出實驗室時,他也在天地之間,他也會思考他的未來、他的情感、他的需求。人文學科不過是把理工科走出實驗室之外的思考放大,成為一個專門的學科。
人文學科甚至可以說是核心學科,一個人生活在世界上,首先要知道為什么生存。怎樣既有質(zhì)感又有光澤地生存,其實是每個人的追求。除了物質(zhì),我們還有情感的需求、理想的追求、想象的自由。人文學科為這些問題的解決提供了巨大的可能。一個社會如果輕視人文學科的話,就會變得渙散,變得沒有精神。人文學科正是來給這個世界提精神的。
原文鏈接:https://ep.ycwb.com/epaper/ycwb/html/2024-12/01/content_4_679144.htm